魏涉又被班主任约谈了，大概是为了最近的联考。
知识被应试搞的那么无聊，魏涉心思根本不在课业身上。
高悬在班上、神圣的高考目标，魏涉说只是一团恍惚的魅影。
班主任怒其不争却无可奈何。
魏涉荣归故里似的回了班。
魏涉说，就算被教导主任罚站在走廊上，熙熙攘攘，他也会像是衣锦还乡。
林许正是欣赏魏涉这份自信和轻狂，他永远是人群中耀眼的星光，是怯懦的自己遥不可及的模样。
张鹤轩揶揄魏涉又打破了最久面谈纪录，魏涉吐吐舌头。
林许却扑哧一笑。
自然不是笑这奇怪的“张鹤轩世界纪录”。
只是林许又想起魏涉阳奉阴违的本事，他永远可以心不在焉地度过面谈时光。
张鹤轩留言询问魏涉的喜好。
一周后就是生日。
林许怔了，自己还不曾为阿涉庆生。
或许是因为父母忙碌，从小就没有礼物的习惯。
林许不习惯这种凝结于物的情感。
若是一段羁绊已心心相印，又何必劳费这种多此一举的感动。
恐惧？怀疑？还是确证？
林许思考过。
他也会迟疑，自己蜷缩在漠然无知的黑暗中，鬼影幢幢。
依依不舍的，究竟是阿涉，还是自怨自艾的影子？
可是对眼前的人，林许早已经倾心付与。
这种信赖就像一场赌局，锚定于往日的沦陷和惊鸿，买定离手。
这个问题，林许喜欢魏涉的答案，
若我们本来就注定顾影自怜，那能否触及灵魂也无关紧要了。
魏涉兴趣极广，所学庞杂，他总是可以提出与众不同的观点、总是闪着光。
其实林许陌生且不适的，是节日气氛，是那种不由分说的仪式感。
生命并非渐次展开在时间之中，总要在节假日里以更加浓稠的形式被人们感知。
但是林许拒绝承认。
林许不承认庸常平凡的生活零碎又索然乏味，不承认丰沛的岁月终究会枯萎成若干记事的绳结。
林许相信梦境，一切过往都将归葬心海，一切陈年旧事将在梦中重演，永恒轮回般。
糟糕，居然忘了回复轩轩的便签了！
啊呀，又发散了，这老毛病还是改不掉。
林许的笔尖飞动起来，灵动飘逸的字迹依旧风轻云淡。
话说，轩轩大概是喜欢阿涉吧。
若是两情相悦，作为魏涉眼中的“兄弟”，也会衷心祝福。
只是意难平。
其实林许不喜欢“兄弟”这个词，心目中，它已经被山匪豪贼和街头混混玷污了：意气相投，一醉方休，“兄弟”灌满了香烟、酒精和雄性荷尔蒙的气息。
或许一张琴，两坛棋子的风雅才略近本心。
不必真的存在这样一个桃花源，只是纯粹的灵魂和未被现代社会玷污的自由。
或许一直以来的念念不忘，都是这般虚妄的执念？
苦笑着，反而轻松许多。
若是郎情妾意，又何必棒打鸳鸯。
毕竟，我只是阿涉的…
兄弟。
父亲晚上有饭局，没有接林许。
林许很讨厌应酬，觥筹交错，光是散席后的一身烟酒气息就令人人窒息。
张鹤轩拉着魏涉参加班级元宵聚会，林许推辞了，径直去了西山。
元宵灯会和往年一样热闹，通明不夜。
西山本就是商业街，天没黑透，早有商贩云集。
记忆中的姑苏灯会，也是这般熙熙攘攘，佳人成双。
“寺观街巷，灯明如画。”
林许不自觉就念出两句古文，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，记不起出处。
树上披挂，遍地星火，像是星辰倾泻。
朗月当空。
记得从前晴夜，总会放祈天灯祈福。
虽然曾经许下的心愿从来没有成真过，可每当月圆还是会心系天灯，就像魂归故里的眷恋和奢望。
市井烟火，逛久了也是索然无味。
买了一串冰糖葫芦，不是熟悉的味道。
冬日凛寒未散，
昨夜新雪初霁，楼阴处还是素裹银装。
人潮喧嚣固然驱寒，灯火阑珊处，林许尚觉凉风逼人。
灯街口，远远望见几个着校服的学生，认出是本班人。
然后是魏涉和张鹤轩并肩走来，谈笑风生，轩轩像是醉了。
强烈的冲动驱使林许隐入人群。
回家罢。
父亲醉着酒在沙发上，迷迷糊糊着。
父亲酒后总可以滔滔不绝。
指点江山，针砭时弊，或是历数儿子各条不合心意。
他睥睨天下的傲慢和自信，只能在这片屋檐下唯我独尊。
讲到酣畅淋漓处，话锋一转，叹一声时运不济，英雄暗老。
父亲总要用寸头掩饰斑白两鬓。
哪怕雍肿的面庞像蚕豆一样滑稽，也倔强的不承认，老之将至。
林许总是搞不懂，为何父亲的世界充满矛盾和裂隙。
曾经风华正茂，却如今顽冥不化，自命不凡。
父亲眼中容不得任何特立独行的实践。
林许厌恶安稳度日、传宗接代的“天经地义”。
却只能一边口是心非地歌颂规训，一边痛苦不堪。
林许困于曾经的“好孩子”形象，多少次心中郁结却只是委曲求全。
只任凭指手画脚，阳奉阴违。
“如果你想让我好好活着，就把你臭烘烘的爪子拿开，不需要指点我的生活！”
林许曾无数次推演过情绪爆发的场景，却从来只有懦弱地缄默。
幼年那段阴影总要不可捉摸地洒下阴霾，愧疚和不安涌上心头。
这是青春期以来一切挣扎和解脱始终无力直面的深渊。
当所有人都和你说一切都过去了，时间会抚平一切的。
但是一切真的过去了么？
至少在自己心里，始终渗血流脓的伤口结出可怖的瑰丽的痂，那是挥之不去的心结。
灵魂开始低语，诉说不安的魅影，翩翩起舞的，是没有画皮的影子。
流言蜚语里的劣迹斑斑，扼住负枷者喘息的咽喉。
洗漱之后，林许坐在床上翻着凯尔特神话。
读到兰斯洛特和王后的爱情，却是心不在焉，浮光掠影。
不自觉，黯然入睡，忘了与魏涉互道晚安。
凌晨，林许被特别关心惊醒。
魏涉转发了张鹤轩的动态：
“从此，我夜夜无处安放的相思有了主人。@魏涉”
……
魏涉发了什么已经不记得了，林许只觉双腿微微寒颤。
躺在床上，周围寂静如水，手脚冰凉，就像死了一样。
To be continued...